2008年1月30日 星期三

如是我聞 (剛曉法師)

翻開《論語》,讀者可以相信,只要某句話的前面冠之以“子曰”兩字,歷史上的孔子確實就曾說過那樣的話;而在佛經裏,由“如是我聞”開頭的比比皆是,但它們是否真是阿難親聞佛教而後在七葉窟所作的記錄呢?《陳義孝佛學常見辭彙》把它解釋為“證信序”,即“每部經的通序,用如是我聞等六種成就以證明此經是佛親說,並非偽品。”但《佛光大辭典》把“證信序”解釋為“發起序”之對稱,“于諸經之開端,常以‘如是我聞:一時佛在’等語,說明‘聞、信、時、主、處、眾’等六事(稱為六成就),以證明經中所說為真確可信者。亦即明確指出時間、地點及與會人物,使眾生知所聞之法確實無誤,因而起信,故稱證信序。又此為諸經之序分中所通有者,故又稱通序。”而“發起序”只對《法華經》所言,也即是說,除了《法華經》,其他所有佛經基本都是以“如是我聞”加以開頭的。

“如是我聞”者,又作“我聞如是”、“聞如是”。一般認為,世尊入滅前,曾對阿難言其一生所說經藏,須於卷首加上此語,以與其他宗教學說的經典相區別。此種解釋最早出自《大智度論》,在漢傳阿含部經、寶積部·涅槃部經以及南傳上座部的《大般涅槃經》裏均沒有這樣的記載。南懷瑾在《金剛經說什麼》一書中寫道:“每一本佛經開頭都是四個字:如是我聞。《涅槃經》上說,佛在涅槃的時侯,阿難問他:你要走了,將來我要記錄你的言語,別人怎會相信呢?還以為我是假造的。佛就告訴阿難,在一本經開始時,加上‘如是’二字,‘我聞’的我是指阿難自己。‘如是我聞’就是我聽到佛這樣說。”這種說法也不知道他是從哪本《涅槃經》裏看來的。事實上,佛教三藏的第一次結集是由大迦葉發起的(1),當時阿難差點沒能入選有資格參與結集的五百上座比丘僧團,因此可以推斷,佛陀在世時根本就沒對阿難說過這樣的話,也並未指定阿難專項負責自己所說教法的彙編工作。

關於佛陀對自己一生所說教法的遺囑,可做參考的資料收錄在《長阿含經·遊行經》裏,其原文是這樣:“佛告諸比丘:當與汝等說四大教法……何謂為四?若有比丘作如是言:諸賢!我於彼村、彼城、彼國,躬從佛聞,躬受是教、(我於彼村、彼城、彼國,和合眾僧、多聞耆舊,親從其聞,親受是法、是律、是教、我於彼村、彼城、彼國,眾多比丘持法、持律、持律儀者,親從其聞,親受是法、是律、是教、我於彼村、彼城、彼國,一比丘持法、持律、持律儀者,親從其聞,親受是法、是律、是教。)從其聞者,不應不信,亦不應毀,當于諸經推其虛實,依律、依法究其本末。若其所言非經、非律、非法,當語彼言:佛不說此,汝謬受耶?所以然者,我依諸經、依律、依法,汝先所言,與法相違。賢士!汝莫受持,莫為人說,當捐舍之。若其所言依經、依律、依法者,當語彼言:汝所言是真佛所說。所以然者,我依諸經、依律、依法,汝先所言,與法相應。賢士!汝當受持,廣為人說,慎勿捐舍。此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大教法也。”

相當於此的南傳上座部《大般涅槃經》([現代]巴宙根據英文版轉譯)說地更明瞭:“薄伽梵說:諸比丘,若有比丘作如是語:此是法,此是律,此是導師之教言,我從佛親口聞受。(於某寺宇住有眾多博學多聞、深具信仰、深入於法、精嫻毗尼及通曉律尼的僧團長老。我從諸長老親口聽受:此是法,此是律,此是導師之教言、於某寺宇住有眾多博學多聞、深具信仰、深入於法、精嫻毗尼及通曉律尼的僧團長老。我從諸長老親口聽受:此是法,此是律,此是導師之教言、於某寺宇住有一博學多聞、深具傳統信仰、深入於法、精嫻毗尼及通曉律儀的比丘。我從該長老親口聽受:此是法,此是律,此是導師之教言)諸比丘對該比丘所言,不應稱讚,也不應藐視,應瞭解其每字與音節,而與經律相比較、相對照;既校對以後,若其不與經律相符,則其結論應為:誠然,此非佛陀之教言,而是該比丘之誤會。因此,諸比丘,汝等應拒絕之。若與經律相比較、相對照以後,彼能與之相符,則其結論應為:誠然,此是佛陀之教言,該比丘善瞭解之。諸比丘,此是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大教法,應當學。”

我們說“大乘”經典皆是佛說的出處也是源此。《大智度論》雲:“佛法非但佛口說者是。一切世間真實善語。微妙好語。皆出佛法中。”又雲:“何者是佛法。佛法有五種人說。一者、佛自口說。二者、佛弟子說。三者、仙人說。四者、諸天說。五者、化人說。”《佛地經論》說:“如是我聞者,謂總顯己聞,傳佛教者言。如是事我昔曾聞如是。總言依四義轉。一依譬喻,二依教誨,三依問答,四依許可。”而後總結道:“應知說此如是我聞,意避增減異分過失。謂如是法我從佛聞,非他輾轉顯示。聞者有所堪能,諸有所聞皆離增減異分過失,非如愚夫無所堪能,諸有所聞或不能離增減異分。結集法時,傳佛教者依如來教初說此言,為令眾生恭敬信受,言如是法我從佛聞,文義決定無所增減。是故聞者應正聞已,如理思惟,當勤修學。”這就定下了大家說的大乘經典都是佛法的基調。但是從這裏我們還不能得出漢傳經典是佛陀親口宣說的結論。“大乘”經典傳到漢地,到了唐代玄奘法師那裏,他用古代三大邏輯學派之一的印度邏輯因明學理論巧妙地論證了“大乘”經典皆是佛說,可是也沒有直接證明以上的結論。

南傳上座部一直拒絕承認漢傳佛典是佛所說,不是因為漢傳經典不合佛法,而是因為在他們留傳下來的典籍裏,根本沒有佛陀說過那些話的記載,現代日本和西方學術界某些研究成果認為:漢傳佛典裏的“如是我聞”多半是後人的假託。如果我們狹隘地相信現存所有佛典的根源都能追溯到由大迦葉主持的第一結集,只要仔細研究一下四阿含,再對比一下編撰最早的漢傳佛典諸如《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或《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很容易得到與之相同的結論,而這絕不是我們願意接受的結果,也相當可能與歷史事實相違背。有幾種解釋可以使漢傳佛典避免這種尷尬的情景,其一是承認我們漢傳佛典跟南傳上座部佛典一樣,不是第一結集時就定稿的,它們都是經過了漫長的歲月,不斷補充、潤色、修改才逐漸展現出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樣子;其二,我們可以承認其中南傳上座部沒有收錄的佛典不是第一結集時阿難所說的,而是窟外結集的成果:窟內結集相當於現在的官方版本,其制訂的標準很高,其權威性也為全體僧團所接受;而窟外結集則屬於非官方版本,全體僧眾一般都默認其存在,只是並未獲得廣泛的認可。這也可以說明為什麼漢傳佛典包含了大部分南傳上座部的佛典,而不是相反。關於筆者這些比較另類的見解,大家可以參考玄奘法師在《大唐西域記》卷九裏的記述:“大迦葉結集西北有窣堵波(2)……西行二十餘裏有窣堵波,無憂王(3)之所建也,大眾部結集之處。諸學無學數百千人,不預大迦葉結集之眾。而來至此更相謂曰:如來在世同一師學,法王寂滅,簡異我曹,欲報佛恩,當集法藏。於是凡聖咸會賢智畢萃,集素呾纜藏、毗奈耶藏、阿毗達磨藏、雜集藏、禁咒藏,別為五藏。而此結集凡聖同會因而謂之大眾部。”玄奘法師的話不可全信。在同卷遊記裏,他說參與七葉窟結集之大阿羅漢有九百九十人,這和我們公認的史料是不符的,不過,他畢竟提出了一種可能有真實歷史根據的說法。

無論如何,當你看到“如是我聞”四個字時,在沒有經過細緻的考證前,千萬不要因字生意,先入為主地認定那必然就是阿難親耳聽聞而後在七葉窟轉述的佛陀及佛陀各大弟子的話語,因為別的比丘也有資格說同樣的話。從另一方面講,根據佛陀所述的“四大教法”,判定一種經律是否佛陀之言教的尺度是很模糊的,因為佛陀並沒有提出可以與之相比較的標準的經律。因此,對於任何一位比丘對佛陀法語的敍述,現在我們只能靠傳統的判定方法,即以三法印加以驗證,若符合佛法,便可以認為佛陀當初的確說過那樣的話,即使這話除了這位比丘自己,再沒有其他人能夠見證。

我們可以寬容地把“如是我聞”看作是佛教經典的一種文法格式,但是不可以把它等同於歷史事實,因為,在每一種經典裏,都可能即有原始的內容又有後來陸續增刪修訂的部分,如果我們認定所有佛典從一開始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樣子,或者都可以把它們往前追溯到第一次結集時的窟內結集,並且還要用“一字不改”的原則去奉持它們、解讀它們,那就墮入了魔道,我們將不得不接受自己種下的這樣的惡果:只要有學者從某卷經律中考證出任何一處內容不符合歷史事實,他立刻可以宣稱那是後人偽造的,這樣的話,漢傳佛典三藏十二部除了阿含部和律部兩部的一小部分,其餘都要被判定是非佛所說了;以同樣的標準去審核南傳上座部佛典,結果也好不了多少。而倘若我們堅持“一字不改”的原則,同時又拒絕承認那些考證的結果,那我們也不必對佛教經典進行什麼學術研究,一切都唯經是論人云亦云好了,我們被人戳著脊樑骨罵“迷信”那也是活該!

1:第一結集,見《大正新修大藏經》第二十二冊No.1425《摩訶僧祇律》卷第三十二、第二十四冊No.1451《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第三十九

2:窣堵波,又作率都婆、卒都婆、藪鬥婆。略稱塔婆、兜婆、浮圖、塔。在古代印度原為形如饅頭之墓。釋尊滅後,不止為墳墓之意,已有紀念物之性質,尤以孔雀王朝建設許多由煉瓦構築之塔,埋有佛陀之遺骨、所持品、遺發等,故漸演變為聖地之標幟及莊嚴伽藍之建築。(見《佛光大詞典》“窣都婆”條)

3:無憂王,即阿育王,又作阿輸迦、阿輸伽、阿恕伽、阿戍笴、阿儵。意譯無憂王。又有天愛喜見王之稱。為中印度摩揭陀國孔雀王朝第三世王。西元前三世紀左右出世,統一印度,為保護佛教最有力之統治者。(見《佛光大詞典》“阿育王”條)

曉按:其實“如是我聞”還有一個意思作者在文中沒有說出來--“如是我聞”表示說,這些經典都是我們這些(結集現場的)佛弟子們公認的,是我們親耳聽的(結集定本),這表示經典的定型,表示以後這些經典不能任意改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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